“奥兰多,我觉得猫咪和我达成停战了。”维戈怀里抱着猫柔声问候。
“哦。”奥兰多勉强开口。
“看,你的邻居,那个中国小女孩带她的狗出门,要让我说,这个小家伙那时候就发现我相当有魅力了。它正好跳进了我怀里。”维戈朝奥兰多微笑着解释。
奥兰多手足无措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平定呼吸。“维戈,”他终于开口,迎上年长男人的目光。
“正是在下。”维戈答道。
“它是我的,”奥兰多迈出门口说道,“这只猫,它的名字也叫猫咪,你看……那样就不会搞混了。”
维戈的笑容更深了,奥兰多也不禁回以微笑。
“我可以进来吗?把这个小基佬放下来?”维戈问。
“嗯,我不想咱们迟到。”奥兰多警惕地看看身后的卫生间门,又转回头看着维戈。
“不会的。”维戈说,猫咪开始在他的怀中蠕动。
“哦,那好吧,请进。”奥兰多让开路,让维戈走进他的小世界。
维戈放下肥猫,俩人望着那圆滚滚的家伙一脑袋扎进餐盘,埋头猛吃。维戈轻笑起来,从深蓝色长外套上扫掉一些猫毛,而后转向奥兰多。“你今晚看起来真美,奥兰多。”维戈略略走上前,柔声说。
奥兰多感觉维戈热切的目光正落在他面颊上,他知道自己一定是满面通红。
“谢谢。”奥兰多又笑笑,发觉不笑几乎不可能。维戈身上有某种东西,还有他叫奥兰多名字的方式。“你看起来……”不要说可爱,不要说可爱,不要说可爱,“很可爱。”
维戈笑容加深,笑出了声。“可爱?”
奥兰多纠正:“非常好,非常棒。”
“非常傻。”维戈补了句,他们相视而笑。“我喜欢你住的地方,”他说道,可是目光却只停留在奥兰多身上。这间公寓其实是蛮可爱,不过维戈甚至不清楚他们身在哪个房间。从奥兰多开门的那刻起,他发觉年轻人精致的美丽几乎令自己窒息。今夜,他是如此美好。
“这里不太大,非常小,不过……我挺喜欢。”
维戈目光游走,注意到奥兰多在他热切的注视下开始坐立不安。他是有点粗鲁无礼的倾向,但其实他只是在用目光表达赞美。
维戈发现公寓很小,略微凌乱,却保持得很好。他们现在所在的客厅狭小而温暖。维戈也能看见厨房里面,猫咪还在碗上埋头苦吃,似乎也开心不已。
“小得挺舒服,和我的公寓完全不同。我的车比我真正的家更像家。”维戈依旧微笑着轻松坦白,“噢,我多失礼啊,忘了礼貌。你好吗?”
“我才是那个让你在门外站了好久,忘了请你进门的人。”奥兰多温顺地说,目光凝视着维戈。
“是啊,可不知为什么,你的无礼很迷人。不像我,就只是……唐突。”维戈说。
奥兰多唯有脸红,反正也早就红了。
‘就像丽芙说的,我一定看起来像个番茄,’他想到,戴着手套的双手举到面前,拂开前额的一缕卷发。“嗯,”奥兰多开口,“我……很好。你好吗?”
“很好,”维戈回答,“非常好。很高兴你答应和我一起晚餐。”
“这只是想拿回我的钢笔的迂回策略。”奥兰多说,目光游离,看向地板。
维戈轻笑着摇摇头。“很高兴又见到你。”
“是的,”奥兰多说,发现这绝对是真心话,“我也很高兴见到你。你想出发,还是……?”
“其实……”
奥兰多不喜欢听这个。
“我能借用一下你的卫生间吗?”
奥兰多对着他张口结舌了半天。
他想了无数个托词来解释为什么维戈不能用卫生间,某些已经接近事实真相(两只疯猴子从动物园里跑出来,正被关在浴缸里!),但是他只勉强轻吐出一句“当然”。
奥兰多向维戈指了指卫生间的门,希望如果他的意念足够强烈,伊利亚和丽芙就会凭空消失。
但是当然,事情总是不按奥兰多的想法发展。
还没等维戈转动门把手,门就猛地打开,丽芙一脸轻蔑不屑地冲了出来。伊利亚紧随其后,半边脸红光闪闪。
“丽芙,这是个意外!”他高叫着,从奥兰多和困惑不已的维戈身边挤过去,站在怒气冲天的丽芙面前。
“你知道我在和人约会,利加。”丽芙反击,她怒视着伊利亚,视奥兰多和维戈为无物。
“伊利亚。”维戈轻声说。
“我不认识这些人。”奥兰多尖叫。
“我滑倒了!”伊利亚举双手投降。
“他吻我,奥利,就在马桶上!多浪漫啊!”
“我以前从没和她说过话。”奥兰多告诉维戈,“疯子,闯进了卫生间……”
“好吧,那你也用不着打我。”伊利亚皱着眉说。
“这世界到底是怎么了?”维戈问,用肩轻推奥兰多。
“我要离开这。”丽芙没好气地说。她看到门旁奥兰多窘迫的神情。“奥利,祝你过个美好的夜晚。对这一切我很抱歉。很高兴……嗯……从你身边咆哮而过,维戈。”她最后说。
而后她走出公寓,伊利亚追随而去。
“对不起,”他在门口停下对奥兰多说,“我发誓我是在防滑垫上滑倒了。”
“然后先摔到了嘴上?”奥兰多问,话一出口脸就红了。维戈轻哼了一声,一脸的迷惑神情消融为一个淡淡笑容。
“对……嗯……”伊利亚喃喃地说,“我该走了,她搭我的车。”他朝维戈点了下头,逃离了现场。
“好吧,很高兴见到你的朋友。”维戈非常开心地说。
“前任朋友。”奥兰多纠正,盯着地板上的一点,仿佛那里隐藏着宇宙的奥秘。
“我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躲在卫生间里?”维戈问,看见奥兰多变得有点僵硬。奥兰多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满眼恳求。“好吧,我在这里很小心,想确保不会有人藏在浴缸里准备敲我的脑袋什么的,然后我们好出去。这听起来让你满意吗?”
此刻对奥兰多来说,听到任何与离开公寓相关的话都好得很。他感觉非常热,想脱掉手套的渴望是如此强烈。
奥兰多朝维戈点点头,又发现了地板上的高度兴趣点。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搭上他的肩膀,他差点跳起来。
“有什么问题吗?”维戈问,没有察觉他的靠近让奥兰多的整个后背都在颤抖。
地上的兴趣点变成了墙上的兴趣点,而后又变成了维戈的手。奥兰多望着那修长的手指按在自己的外套上。
“我有点紧张。”奥兰多不知不觉说道。肩膀上的手收紧了。
“紧张?”
“嗯……”他感觉到手指的压迫,感觉到维戈手的热度。太尴尬了,这个触碰让他有点头昏眼花。“大概太窘迫了。”
“拥有朋友的全部意义是基于这样一种观念,就是他们会尽其所能地让你下不来台。”维戈退开来说道。
奥兰多立即失去了维戈温暖的手,不过很高兴他又能清醒思考了。好吧,是差不多又能清醒思考了。
“通常我好像是被自己搞得下不来台。”奥兰多答道,再次迎上维戈的目光。
“那我们就有共同点了。我上班要是没有丢脸的迟到,那日子简直没法过了。”维戈说,奥兰多顾不上腹里翻江倒海,微笑起来。“如果可以,我想我要用一下卫生间。”
“噢,当然。”奥兰多嘟囔着,但是维戈没有转身,也没有后退。
他再次走上前,指关节轻轻拂过奥兰多的面颊。“你唯一要紧张的是我的车技。我的朋友肖恩说,我的车技比出租司机还烂。”
奥兰多忍不住微微倾身靠近那个触碰,任维戈略微抬起他的下巴。
“好吗?”
也许维戈问了他一个问题,可奥兰多毫无头绪,这一刻他有些迷失。仅仅是最轻微的触碰就让奥兰多分心了。
即使最不加掩饰的触碰,他也如此渴望?他甚至无法真正思考——维戈在触碰他。这个男人对奥兰多而言不再是陌生人,但是从任何角度来说,他仍然不是奥兰多足够了解的人,他通常对这样的身体亲近会很不自在。
那么为什么这种感觉如此的恰到好处?
****
奥兰多在车里调整安全带,小心地把双手放在带扣上。
他们停在红灯前,街灯在维戈脸上投下柔和的暗影。奥兰多忍不住端详这个男人。而且,他知道谈话时看着对方是种礼貌。对,这就是为什么他如此热切地望着维戈的原因。
“我小的时候我们家总是在旅行。”维戈对奥兰多说,“我对此很适应。我觉得我们是流浪者,是冒险家。这很有意思,现在在一个地方长住倒像是件怪事。”
“我只住过三个地方。”奥兰多不知不觉说道。维戈看看他,继续开车。奥兰多把头转向车窗,继续说道:“直到我13岁,我一直和妈妈住在伦敦。我们有一座很小的房子,我外婆和表兄弟姐妹住在隔壁。一大家子住在一个地方。”
“那你为什么搬走了?”
奥兰多看着车来车往。
“人会改变,有时候你必须继续前行。”奥兰多说。
维戈在又一个红灯前停下车,转向奥兰多。“你想念那里吗?”
“是的,甚至想念那里的雾。”奥兰多柔声说。
“可你从没回去过?”
“也许有一天会回去,不过……”奥兰多声音渐低,“我在这里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一切都安定下来,事事顺心。”
“可是生活是冒险,是寻找新鲜事物,不是吗?”维戈是问奥兰多也是问自己。几年前他就已经停止寻求任何改变了。
“恐怕我是那种完全不爱冒险的无聊份子。”奥兰多承认。他甚至不确定这是否是事实,他从未真正有机会去证实,他也几乎确定自己永远不会有机会去证实。
“好吧,”维戈说,启动车子,“你还年轻。我打赌你过去已经冒过一两次险。”
奥兰多笑笑,转头望着维戈的侧影。
“那你后来搬到了马萨诸塞州?”
“对,我们住的离波士顿很近。然后我在家上学。我妈妈……嗯,非常保护我。我想我是个脆弱的孩子。”
维戈捕捉到奥兰多的眼神,在其中发现了某些相同的悲伤——他们在地铁初遇时他所见过的悲伤。
“然后又大搬迁来到这座城市?”
奥兰多点点头。
“对于我听起来像个冒险。”维戈说。
奥兰多笑笑,转回去看着窗外,还有头顶上看不见的星星,不过他知道它们就在那里。
“我猜,”他把戴着手套的双手轻轻压上玻璃。手指微微刺痛,他微笑以对,也许这会好起来的。“那,我猜你曾经……四处为家?”
维戈窃笑着,瞟了一眼正专心注视着窗外的奥兰多。
“为什么你这么说?”
“你不能用问题回答问题。”奥兰多有点厚脸皮地说,转过头发现维戈正看着他。“我就知道。我认识的每个人都对此着迷。”
维戈像是思考了一会儿,而后朝奥兰多探过脑袋。“我曾经四海为家,这是事实。”
“那所有地方中你最喜欢哪里?”奥兰多将双手放在大腿上问道。
维戈发现自己有片刻间不再置身这里:他全然着迷了。一种预感,一种与这个闪亮的年轻人在一起的强烈的未来感知,在他心中涌起,只要想想他就忍不住露出笑容。
维戈知道,有时候人们就是会一见如故,一拍即合。在他的人生中很少有这样的时刻,当这发生时,他确定无疑:他已经遇见了那个人——他一直喜欢、始终追寻的美丽佳人。
“那是?”
“我正在想。”维戈说,勉强做出不满的表情。奥兰多发出一阵短促的笑声,也激起了维戈的笑声。
对,奥兰多绝对是那其中一员。
“爱达荷。”维戈终于说,把车开进了一个大停车场。他们到了目的地,却都不想下车。
“爱达荷?”
“人人都对此质疑。”维戈轻声笑着,停好车,但没有熄火,任发动机的嗡嗡声填补他们的沉默。
“是嘛?”奥兰多脸上露出害羞的微笑,掩藏的双手若有所思地覆上了脸颊。
“如果有人曾问过我,我想他们会的,”维戈答道,“我只是假想。”
“你疯啦,”奥兰多柔声说,“为什么是爱达荷?”
“嗯,我想我需要点时间来回答这个问题,”维戈认真地说,“我只是刚刚决定它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可是,也许多想想你会觉得你更喜欢其他地方,也许是伦敦或者多伦多。”
“那些地方比起爱达荷太近似了。”维戈淡然地说,一只胳膊肘架在方向盘上。“这辆车现在差不多排得上顶级的惊人速度了。”
奥兰多又脸红了,他已经差不多一刻钟没有脸红了。没准是项新的世界纪录。
“你可以开这辆车去爱达荷,”奥兰多提议,双手又盖住了脸。
“天堂啊,”维戈往后靠进位子里说,“所以……”
奥兰多非常不熟悉微妙谈话的技巧,于是他只是双手托腮盯着维戈。
“我想还是去晚餐吧。”维戈终于说道,转动钥匙熄了火。汽车引擎的嗡嗡声平息下来。“准备好了吗?”
奥兰多轻轻点点头,有点担心某些不和谐的举动会打破坏这个可爱夜晚的魔咒。无疑,他知道他们会有一番该死的晚餐谈话。
***
奥兰多本该知道他今晚的好运不会如预想,这有点令人沮丧,而他今晚唯一的期望是不要困窘至极。
但是现实超越了所有的预期。
餐厅女招待的嘴抿成完美的直线,她对维戈说:“非常抱歉,先生,罗伯特餐厅需着正装。”
在奥兰多整整24年的人生中,他还从未觉得如此尴尬过。他该知道的,维戈已经告诉过他他们要在公园广场晚餐。他怎么会一直琢磨着穿毛线衫?
维戈叹口气,绝望地看了侍者一眼,但是她不为所动。如果奥兰多是感觉糟糕,那么维戈就是感觉飞来横祸。他深谙餐厅礼仪,甚至自己已穿了一身漂亮的礼服,但是他如此为奥兰多着迷,以至于没注意到年轻人的着装。
当然,这绝非事实。
维戈注意到了。整个车程中他都在偷看奥兰多裁剪合身的裤子,微微磨损的黑鞋,还有绿色高领衫顶端露出的一点点新月形的柔软肌肤。
只是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奥兰多衣着不合适。其实对维戈而言,它们看起来远非合适所能形容。
他紧皱眉头,转向奥兰多。“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
“不……我们……你已经计划好了,”奥兰多惨兮兮地说,“你预定好的。真不敢相信我搞砸了这一切。我非常抱歉。”奥兰多不安地动来动去,感觉手套里的双手生疼地紧紧握住。他甚至无法相象维戈会怎么想他,这样一个未经世事的幼稚男孩永远都不该出现在任何地方。
“没关系,”维戈坚定地说,“不必非得这家餐厅,奥兰多。我从没说过非这家不可。”
但是奥兰多听不进去。
“我可以回家换衣服,”奥兰多咬着嘴唇提议,“只是……我想我没有领带,但我可以给利加打电话,他可以……也许……或者丽芙,也许……”
奥兰多对着地板胡言乱语,维戈极度内疚。
“你真的想在这里吃?”维戈靠近些问道。他将一只手温暖地贴在奥兰多颈边。
即使隔着厚厚的衣服,奥兰多仍能感觉到那热度,感觉到维戈散发出的热浪。
“嗯,这是计划好的。”奥兰多不敢抬头看,心想,‘你带我来晚餐,我们度过不安的一晚,甚至我们还没进餐厅,我就大模大样地搞砸了一切。’他在内心里自责。
“奥兰多?”
奥兰多点点头,不相信自己真说得出口。他有种感觉,他的约会技巧远未达标。
“我的公寓里有一条领带,你可以借用。”维戈柔声说,手沿着奥兰多的胳膊滑下来,握住那纤细的手腕。维戈牵起奥兰多的手,并不知道这会引起奥兰多的疼痛。“我还可以借给你衬衫,他们会保留我的预订。”
奥兰多又点点头。
“奥兰多。”
“我很抱歉,真的。”他柔声说。
“别再说这个了,真的。”维戈轻声说,努力想扭转气氛。
但是维戈并不知道奥兰多实际上是在为什么致歉。
***
开车去维戈公寓的行程与稍早的行程截然两样。
没有风趣的玩笑,没有轻松的谈话。奥兰多近乎羞愧地盯着窗外,偶尔喃喃道歉。
当车在一处外观豪华的临近街区停下来,维戈优雅地为他打开车门时,他快要吃惊了。“谢谢。”他柔声说,让维戈帮他下了车。
维戈小心翼翼地握住奥兰多的胳膊肘,克制着将这个闷闷不乐的男人拥入自己怀抱安慰的欲望。他知道奥兰多在自责,知道奥兰多为事态变化而难过。
“小心排水沟。”他们穿过街道时维戈说道。奥兰多绊了一下,瑟缩着,此时维戈真的对他疑惑起来。
他曾对奥兰多有过清晰的瞬间,突然间他感觉或是意识到这个男人身上有某种东西,某种秘密的东西。这个神秘的奥兰多是谁,他真的不确定。
“就是这里。”他们到了门口,维戈心烦意乱地说。他摸索着把钥匙插进锁孔,这是最近几个月来他第一次带人来他的公寓。
如同他所见,奥兰多发现这地方完美无暇。维戈打开了一两盏灯,但是灯光充其量只能算暗淡。“这儿,我会把一些东西放在我床上,你可以挑你喜欢的。”维戈说,把奥兰多留在客厅里。
奥兰多在维戈身后点点头,仍旧自我封闭。
如果之前他是紧张,那么现在他就是恐惧。现在维戈对他厌烦了,也许甚至有点恼怒……
他能告诉他吗?
奥兰多觉得不行。但是这确实无法避免,不是在他们坐下来用餐时,就是在他换衣服时。
奥兰多斜靠在门边的墙上,深吸一口气。他的双眼很快适应了宽敞房间里的黑暗,他能看见大幅的绘画或者是照片均匀地沿着四壁排列。
每一幅壁挂之间只有几英寸的距离,尽管烦恼,奥兰多还是不禁勾起了兴趣。他走向最远端的墙壁,站在沙发旁。
他的右手掌抚上墙面,发现那绝对是一幅绘画的粗糙表面。即使隔着手套他仍能感觉到那粗砺的笔画,知道油画一定是用厚重的丙稀或是某种天然物质画成。
某种厚重又坚硬的东西,某种速干而不变的东西。
画作的曲线刺进奥兰多的手掌底部,疼痛稍稍惊醒了他。他发出一声低吟,维戈走进屋时他的头猛地向后一撤。
“让我带你参观一下卧室。”维戈说,这也许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说这话却不含任何不当的暗示。
奥兰多乖乖地跟上他,有点心不在焉,又回想那些画作。它们感觉挺丑的,为什么维戈要买这种东西?也许他觉得它们有意思或是与众不同。
“如果你需要帮忙扣袖口什么的,就告诉我。”他们进屋时维戈说道。“那些难搞的小坏蛋。”他朝奥兰多半笑笑,奥兰多不安地回过神。
“谢谢。”奥兰多低声说。
维戈望着奥兰多抚弄着拇指上的手套,而后离开了。
奥兰多知道这是一个重任。独自扣上衬衫起码要花上五分钟,而他还要操心系领带……
他以前打过领带吗?他当然打过,回英格兰参加姑妈的无聊宴会时尝试过。
他叹口气。他甚至是自己系的,他为自己的成就感到孩子般的骄傲。
但是这是以前……嗯,在这一切之前。
时间滴答流逝,奥兰多脱下手套。双手微微颤抖,但他对此毫不在意。
他大声说:“能行,能行。”
奥兰多把毛衣从头上脱下,发现胸口和后背都覆着亮闪闪的一层薄汗,他感觉比平日更孤注一掷。他没有浪费时间,只是从床上拿起那件干净的白色衬衫,套上胳膊。
虽然这差事让他疼痛,不过他干得相当有效率,他少想一点,感觉就好一点。
通常只要他想着事情并把它们当成命令,他就会失败。他不要让这成真。
但是他知道,这非常荒谬。仅仅五个扣子就让他筋疲力尽,他发现自己坐在床头,试着平稳呼吸。空气以如此的速率灼烧着他的肺,他本不该惊讶于发现自己迅速地急促喘息起来。
扣了两个扣子,他感觉第一滴眼泪滑过了面颊。
“妈的,妈的,妈的,”他咬紧牙关骂出来,疼痛束缚着手指并蔓延到手掌。今晚双手疼痛异常,远胜最近几周。“这只是一件衬衫。”
他随后看看钟,发现已经过了十分钟。
“我在干嘛?”
还剩四个扣子,但是随后还有领带、袖口和解释。奥兰多紧紧闭上双眼,滑坐在地板上,他需要有依靠。
这决不是他能做到的。这任何一样都决不是他能做到的。不是衬衫阻碍了他。他知道这一点。是他阻碍了他自己。
一小声压抑的抽泣脱口而出,随后啜泣不止。
他真是糟透了,他真是无用的累赘。他知道这只是他未来人生障碍的一个前兆。他甚至无法自己穿衣服。他无法自己去买食品杂货,也无法照顾自己的猫。
此时一切在眼前坠落,这些他已经好几年没想过的事,这些他甚至认为再也无关紧要的事。它们突然之间变得如此重要。
他是如何从大学退学,因为那日子太漫长太压抑。他是如何因为自己的病而让他的家四分五裂,迫使妈妈带着他离开了他们所熟知和热爱的一切。
他们是如何只得搬到这个国家,因为最好的医生在这里,因为奥兰多的妈妈想让他有一个正常的生活,哪怕这样会毁了她自己的正常生活。
奥兰多任由眼泪流淌,因为他知道没有什么能阻止它们。他把双手捏在一起,惩罚般地任疼痛贯穿全身。
他如何能够知道维戈是否已经听见?如何能够知道他没有呆在客厅里,没有呆在这公寓遥远的另一头?
维戈没有听见,也不在客厅,但是过了一刻钟后他起身去看奥兰多。
站在卧室门外,他听见伴随每一次喘息,无声的呜咽越来越大声。维戈只停顿了片刻,就做出了决定。
他打开了门。
奥兰多弓着背坐在地板上,后背靠着床,衬衫皱巴巴地套在他颤抖的身体上。
维戈站在门口,目光察觉到地板上的毛绒手套,以及床上厚重的毛衣。
他望着奥兰多用缠着绷带的双手搂着自己。
室内静默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