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什么意思?”
奥兰多重重叹口气。“妈,你该先打个电话。”
“我不觉得一个母亲一路驾车到纽约来看她儿子几天有这么糟糕。亲爱的,你没有回我的电话,我担心啊。”索尼娅·布鲁姆说着解开了包在头上的大围巾。她脱下皮手套,整齐地折起放进外套口袋。
“可是,妈……”奥兰多柔声说,当索尼娅温暖的手搭到他肩头,他支吾起来。“妈妈。”
“我觉得自己很贴心,”她柔声细语,“你觉得呢,大卫?是大卫吧,对吧?”
“是的,”大卫面带尴尬,看着奥兰多,“啊,对,对,夫人。”
“噢,叫我索尼娅,宝贝儿,”她甜蜜地说,“瞧瞧你,奥兰多。亲爱的,你看起来多苍白。”
“妈,我很好。”奥兰多抗议,感觉自己脸红了。索尼娅泄气地呼了口气作为回应,向后拂开奥兰多脸上的头发,用手掌感觉他的额头。
“他看起来是不是很苍白?”她问道,并没指望大卫回答。“自从我上次来看你后,你又瘦了。我告诉你,我不年轻了,可我儿子甚至不从他繁忙的日程中抽出几天时间来看看他妈妈。我不得不自己来。开车到这很危险,简直让人不快。”
“老妈,”奥兰多抱怨着,无意中将双手捏在一起。他立刻对这个举动后悔了,一声疼痛的轻嘶逸出双唇,他妈妈猛地瞪大眼睛,满含关切。“没事,”奥兰多耸耸肩甩开她的双手,说道。
“噢,你一直有事。”她说道,紧绷的双唇间传出一阵短促的笑声。布鲁姆夫人绝对是社会动物,总是穿戴完美,头发纹丝不乱。她不是有钱的女人,从来都不是,可是不管怎样,她看起来总是整洁大方。奥兰多清楚记得她在恳求房东宽限房租前,小心翼翼地卷发、化妆。
奥兰多和他妈妈截然相反,他们的差别有时如同把烈酒倒进饮料。
现在正是这样的时刻之一。
“我饿了,”她继续说,转向大卫,明亮地笑起来。“愿意和我们一起午餐吗,大温?”
“大卫,”大卫纠正道,奥兰多绝望地看了他一眼。“十点我有一个小组,”他赶快撒谎,抱歉地将一只手按在她手上。
“我在整理归档,”奥兰多也说道,“妈,等我们关门后你再来怎么样。我们只开到两点,而且——”
“那我这两个半小时里在索霍区干嘛?”她自言自语,紧抓着她的口袋书。“我想我可以去购物,可是我已经饿得头昏眼花。你知道我晕车,奥利,所以走之前我不吃东西,外面的小贩看起来靠不住。”
“你可以在街对面商店买点东西,买点东西垫垫。”奥兰多提议。
“那好吧。”索尼娅听天由命地叹口气。“打我手机,你一整理完图书我就过来。”奥兰多点点头,她俯身向前,在他脸颊上轻快一啄。
“再见,老妈。”奥兰多说,任由她紧紧地抱住。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布鲁姆夫人。”大卫说,发觉自己也被这个娇小的女人抱住。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亲爱的,谢啦。”她戴上手套说。
她快速转身,骤然消失在门口,门铃因她的按动还在尖利地鸣响。
奥兰多长舒一口气,和大卫面面相觑。
“可爱的女士。”大卫终于开口,奥兰多重重靠在身后的书架上。
“我和她一起生活超过了20年,”奥兰多喃喃低语,“可以想象早上的景象。”
大卫只是笑笑。“嘿,我妈关注喝酒多过关心我,所以算你好运,伙计。”
奥兰多皱着眉。“对不起,大卫,我只是——”
“别担心,”他仍旧笑着说,“我得去组织我的小组了。不如你回去叫丽芙到前面来。把那两个家伙分开一下,确保丽芙不会继续摧毁利加的男子气概,嗯?”
奥兰多摇摇头,哈哈笑起来,“哪来的男子气概?”
“我听见了!”伊利亚从里屋大步走出来喊道。大卫做个鬼脸,抓起他的书包,飞快地奔进了阅读室。“奥兰多,我觉得我听见你妈妈在这……”
“不,不,”奥兰多有点慌乱地说,“你只是听见了什么。”
伊利亚对索尼娅·布鲁姆简直是怕得要死(也许主要是因为她对于他与奥兰多关系的念头),他也爱这位娇小的女士。索尼娅自有其方式,几乎会吸引她接触到的每个人。
“那可奇怪了,”伊利亚整着他的领带说,“在我们购物前你想不想先去吃饭?”
“见鬼,”奥兰多低声诅咒。他忘了今天是购物的日子。他怎么能藏起他妈妈不让伊利亚见到?
他讨厌这两人联合起来对付他。他理解他们的好意,但是他们没完没了的建议和关心让他感觉自己像个小孩子。更不用说,他仍然为伊利亚没问他约会的事而有些受伤。
该死的,就算没机会,他也会真的告诉他。
“利加,我下班后有安排,”奥兰多小心翼翼地说,“我们周一去购物怎么样?”
“可是我们一直是星期六去购物,”伊利亚有点发楞地说。
“是的,但是今天我有安排。”
“什么安排?”伊利亚挑起眉。
“嗯,我要……”奥兰多嘟囔着,这脚晃到那脚。“好吧,我妈妈要带我出去吃午饭,”他没好气地说,“高兴了?”
“我就知道!”伊利亚欢呼起来。
“你不能来。”奥兰多说。
“为什么不行?”伊利亚撅着嘴问,“奥兰多,为什么不行?”
“你让我烦躁。”奥兰多语气平平地回答。
“是不是因为今天早上我和丽芙的事?”奥兰多摇摇头。“就告诉我吧,奥利。”
“现在不行,你也别想对我妈甜言蜜语。”奥兰多说。
伊利亚裂嘴笑了。“什么,我吗?”
***
“真没法相信你对我妈甜言蜜语。”奥兰多紧紧交叠双臂,发着牢骚,他们正坐在小咖啡桌旁。
“我饿了,”伊利亚答道,“另外,你那时在对丽芙甜言蜜语。”
奥兰多叹口气,打开餐巾整洁地铺在腿上。
丽芙和索尼娅现在在卫生间,奥兰多慢慢拿起叉子。双手相当困扰他。奥兰多不知道,这是因为昨天还是今天的焦虑(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就让我们平平安安吃顿饭,”奥兰多叉起些沙拉说,“请不要提起——”
“那些卫生间糟透了,”索尼娅·布鲁姆嘲讽的声音传来。她和丽芙绕过转角,朝桌子走过来。奥兰多回想起他们在美国的第一间公寓甚至没有独立的卫生间。“真是的,这个城市的卫生法是怎么回事?真是太恶心了。”
丽芙赞同地点点头,快速凌厉地看了伊利亚一眼。他翻个白眼,咬下一大口三明治。
索尼娅规规矩矩地坐进靠垫椅子里说:“丽芙一直在跟我讲她那位出色的新追求者。一位建筑师,你知道吗伊利亚?”
伊利亚被三明治噎住了。
“他担任克莱斯勒大楼的翻新工作,还有——”
“是的,”伊利亚打断她,从下巴上擦掉蛋黄酱,“我听说了。”
丽芙对着索尼娅眉开眼笑,吮了几口冰茶。
“那,你的生活里有什么特别的人吗?”索尼娅问伊利亚,还飞快地瞥了奥兰多一眼。奥兰多满面通红,伊利亚第二次被三明治噎住了。
“不,妈妈,他没有,”奥兰多困窘地说,“你知道的。”
“跟你妈妈保密我最近的感情生活?”伊利亚咬牙切齿,而后朝索尼娅露出大大的笑容。
“嗯,你怎么样了,奥利?”她眼含戏谑地问,奥兰多的脸更红了。他知道他妈妈并不期待他找到某人,他几乎想当场告诉她维戈的事,就为看看她脸上的表情。不过他知道这是个可怕的主意,他妈妈会问个没完没了。
而且,那就是伊利亚存在的价值:采纳他可怕的主意,并把它们化为现实。
“我猜你会说维戈称得上特别。”伊利亚脱口而出,同时意识到他犯了个错误。
“维戈,”丽芙瞪大了眼睛,“噢,奥利!”
“谁?”索尼娅问,眉头上皱起长长的纹路。“你是不是……遇见了什么人?”
“不是!”丽芙大喊,差点把她的茶碰翻到地板上。“是伊利亚。”
“是我?”他震惊地反问,而后丽芙朝着他的大致方向做了个飞快的“咔”的动作。
“是啊,真抱歉我忘了问你,你昨晚的约会进展如何。”丽芙狠狠盯着伊利亚继续说道。她微微转向奥兰多,歉意地看了他一眼。奥兰多只是点点头,双手生疼地抓在一起。
“约会……棒极了,”伊利亚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是的。”
“噢,”索尼娅立刻答道,她的做媒泡汤了。她一直觉得伊利亚不能再弯了,可奥兰多没眼光看不见好东西就在面前。她同情地看了看奥兰多,可怜的男孩大概为好友的恋爱而偷偷心碎了。“别担心亲爱的,你会找到关心你的人。”
“你会的,”丽芙插嘴,“你聪明,善良,英俊。只要问问利加。”
伊利亚再次咬牙切齿,只能点点头。“如果不是我先和别人有约,你绝对是我那一型。”他说道,佯装烦恼,夸大其词。
奥兰多几乎无法全神贯注,当妈妈将手轻柔地放在他手上时,他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他站起身,推开椅子。
“我不需要安排,也不需要照顾。”他拔高声音,眼泪盈眶。趁泪水还没滑落,他匆匆抹去。“对不起,我觉得没胃口。”
他迅速转身,冲进了咖啡厅后的卫生间,一进去就重重地靠在水池上。
“这要变成例行公事了,”他喃喃自语,抬头看着镜子,“在公共场合崩溃,在厕所里像女孩似的哭哭啼啼。”他还没彻底崩溃,伊利亚就进来了。
“奥兰多,天啊,我太抱歉了。”他说道,保持一点距离,站在他最好的朋友身边。他不想侵犯奥兰多的私人空间,但是他不能就像个傻瓜似地站着。他伸出手,从水池旁的卷筒里抽出些纸巾,递给奥兰多。
奥兰多接过来,看着伊利亚。
“你知道,我不是一点没用。”他边擦脸边说。
“我知道的,奥利,我们都知道。”伊利亚温柔地微笑着回答。
“那为什么我不能保持振作?我以前从没这么反复无常过,隔一会儿就哭,还有……我昨晚在维戈面前崩溃了。”
“我靠,奥兰多……”
“我甚至无法想象他会怎么想。我告诉了他一切,还有……我都不想谈这个。”眼中涌起新的泪水,但是他忍住了。
“我是个笨蛋,奥利。我完全忘了。真不敢相信我这么自私。”伊利亚说着走上前,从奥兰多手中拿开粗糙的纸巾,纸巾在奥兰多颤抖的双手中已支离破碎。
“没关系,”奥兰多低声说,“真的。我只是不想和我妈妈谈这个。谢谢你让我摆脱出来。”
“别谢我,我害你一开始就一团糟。该谢丽芙。”
奥兰多忍不住咧嘴笑了,局面突然轻松起来。“现在我妈认为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同性恋,利加。”
“好像她以前不这么想似的,”利加笑着答,“现在我有主了,没准她会停止把你我拉郎配。还是维戈已经有主了?”
奥兰多又脸红了。“伊利亚,我们最好回去。我可不想我妈因为我独自去厕所而得动脉瘤。”
“嗨,有我帮手呢。”伊利亚又说,奥兰多哈哈笑起来。
“想得美。”
***
索尼娅·布鲁姆在履行使命。
“妈,那是按字母排序的,你不能重新排!”
她正在清理儿子的公寓,也不管他是否愿意。
“甜心,你有太多大家伙了。它们真占地方。你应该打乱顺序。你知道,要是你姨妈在这,上帝保佑,她会让这里完美无缺。如果她现在能看见这里,她会因为我放任你这样而敲我脑袋。你是个幸运儿,奥利。你知不知道在这座城市租房要多少钱?”
奥兰多咕哝着,深陷进沙发靠垫里。他妈妈从不会忘记提醒他,他能拥有这所公寓是多么幸运。严格来讲,这公寓是他妈妈的,是她姐姐留给她的馈赠。他知道在这座城市里他永远都没能力自己供一间公寓,他永远感激妈妈给予的馈赠。
奥兰多低头看着放在大腿上的泛旧的《贝奥武甫》抄本(译者注:《贝奥武甫》是一部古英语史诗),朝脚下的一大堆清洁用品翻了翻眼睛。他的公寓一点都不杂乱,但是这话不能对妈妈讲。
索尼娅拿着抹布在公寓里飞来奔去,肥肥的虎斑猫到处跟着她,缠着她的腿。考虑到猫咪的乖戾举止和通常厌恶奥兰多以外的绝大多数人,它对古怪老妇堪称偏爱。
她溺爱这只胖猫如同这是自己的外孙,当索尼娅叫它时,猫咪几乎全然不理会奥兰多的关注。
索尼娅拿着一个没开的金枪鱼罐头走回客厅。
“奥兰多,伊利亚带你购物时,你得确保他为你打开了这些。”她认真地说道。奥兰多哼了一声算是回应,继续躲在书后面。“你在听我说吗,奥兰多?”
“是的,老妈。”奥兰多头也不抬地答道。
“或者你该买个新的开罐器,就像你弄坏的那个我为你生日买的电动开罐器。他们在图书馆付给你的钱够你买个开罐器吧?”奥兰多没答话,索尼娅只是生气,开始冲洗那些小窗户。
奥兰多已经善于忽视她更多的操心,这是他能更好摆脱她太多关注的时刻。他不想反驳她,也不想伤害她的感情。
于是他一直闭着嘴,随她爱怎么想。
奥兰多也已经非常善于不在乎他人眼光。
在客厅里差不多生了一小时闷气,书上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特别是妈妈就在他脑袋后头用吸尘器时,奥兰多决定不再看书了。
他正打算进卧室时,电话响了。如果只用一个词形容索尼娅·布鲁姆,那就是她反应绝佳。
“我来接!”她喊着,还没等奥兰多站起来反对,她就关掉吸尘器,冲进了厨房。猫咪紧随其后冲过去,跑起来时肚子来回摇摆。奥兰多能听见她在厨房里接电话,他祈祷上帝那不是——
“维戈?是丹麦人,对不对?”她问。
“妈妈!”奥兰多叫起来,奔向厨房。他发现她正随意地靠着案台,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拿着拖把。猫咪趴在她脚下,慢慢舔着清洁自己。
“嗯,我想是的,”她说,“为什么那不是无礼!”她发出一阵短促而高亢的笑声。“我是他妈妈,亲爱的。噢,你也是。”
“妈,电话,”奥兰多伸出手命令道。她只是赶他走,又继续讲电话。奥兰多真希望他能听见维戈对他妈妈的置评有何回应,不过至少她还在微笑。
“你认识伊利亚·伍德吗?哈,那么你就是那个神秘的爱慕对象,对不对?嗯,我说的!那个可怜的家伙,他要崩溃了。奥兰多?噢,是的。”她把电话从耳旁拿开,转向奥兰多。“甜心,你要接吗?”
奥兰多紧张地舒口气,简略地点点头。
“他在。”她说道,把电话递给奥兰多,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奥兰多飞快地接过来,把话筒压在耳朵上。“你好?”
“嗯,挺有意思,”维戈温暖低沉的嗓音传来,“我是伊利亚的爱慕对象?”
“等一下,”奥兰多说,一只手小心地盖住话筒,“我要去我房间,妈。”
索尼娅正在掏冰箱,抬起眼,点点头,手里拿着个旧果酱瓶。“他说他不喜欢伊利亚。”奥兰多正打算离开厨房时她提醒道。
“不是同一个维戈。”奥兰多说,她默默地“噢”了一声,又回去继续掏冰箱了。
奥兰多快速穿过客厅走进卧室。他一进屋就把电话贴到耳朵上。
“维戈?”
“奥兰多。”
“我替我妈妈道歉。”奥兰多说,尴尬地红了脸。
“她好像不好搞定,不过我不是给你妈妈打电话。”
维戈低沉的嗓音令奥兰多微笑起来。无论他怎么自欺欺人,他喜欢这个男人。
“那你为什么打来?”
“我想确定你一切都好。”维戈答道,声音愈发低沉。
“如果说我今天不需要什么,那就是另一个人关心我是否还好。”奥兰多的语调里带着一丝幽默。
片刻沉默,奥兰多刚打算为他的话道歉,维戈开口了。“我只是希望你不会后悔昨晚向我敞开心扉。”
奥兰多咬着嘴唇,低头看着包扎的手。不,他现在不会想这个。
“我没有,”奥兰多柔声说,“很高兴我告诉了你。我想要我们成为朋友。”
“什么——”
“朋友,”奥兰多重复,“我不觉得我还能给你更多。”他几乎无法相信他真的有力量说出这些话。
“是不是我做了什么还是……?”维戈问道,奥兰多能听出他在走动,也许走到了阳台上。
“不,”奥兰多如实作答,“现在事情很忙,而且我……不确定。”
“奥兰多,我真的喜欢你。”维戈说,那语调让奥兰多的脊背颤抖。
他不能让步,不能在他已经走到这一步时让步。
“我也喜欢你,维戈。我们仍然可以一起做事,但是我现在并不适合有任何的……”他声音渐低,感觉腹内热辣的刺痛,“亲密关系。”
“好吧,”维戈平静地答道,“那么星期一和我一起午餐,作为朋友。”
奥兰多皱紧眉头,把电话贴在耳朵上。他以为维戈不会再想和他交谈,特别是在昨晚奥兰多那样的反应之后。他以为维戈会欣然接受奥兰多的拒绝,那样他就可以让自己迅速摆脱奥兰多的生活。
‘我没有允许他这么走进我的生活,可是他是比其他人深入得多。’奥兰多想。
他影响了奥兰多。
但是维戈没打算和奥兰多争执。他会继续给予有限的友情支持,而奥兰多将无望的错失。
“星期一?”
“对,我带上钢笔。”
奥兰多舒展眉头,露出笑容。这个男人几乎不可能摆脱,特别是从奥兰多开始喜欢上他时。一切的新感觉让他恐惧,但是它们感觉不坏,还不一定呢。
他深吸一口气,事情将要改变……
“我十二点午休。”
***
索尼娅用力地握着奥兰多的手腕,扯下了最后一条纱布,用她的拇指按摩那打结的肌腱。
“好了。”她轻声说,把纱布投进了垃圾筐。奥兰多坐在浴缸的一边,他的头靠在妈妈肩膀上。今晚水泡特别的敏感,他几乎无法拒绝为消除水泡而提供的帮助。
他妈妈非常轻柔地除去了水泡,她在多年照顾奥兰多的练习中早已熟能生巧。而另一些时候,他会进行抵抗,推开他妈妈,好向她证明他足够坚强,可以照顾自己。
但是他累了,而且双手疼得要命。
索尼娅垂眼看着那糟糕的皮肤,低声说:“甜心,你的手怎么了?”
“我前几天滑倒了,抓到了案台。”奥兰多靠在妈妈肩上说,当他承认意外时脸色红起来。他总是对坦白自己的错误感觉很蠢。“它们还没有完全好,比平时还糟。”
“你看起来压力重重。”索尼娅抬起奥兰多下巴说。奥兰多垂下目光。“那个维戈是谁?”
“只是一个朋友。”奥兰多说,双手靠近腹部。
“别伤害你自己,奥利。”妈妈责备着把他的手拉出来。她严肃地看着他。“他听起来年纪很大。”
“比谁大?”奥兰多问道,一些刺激的药膏轻柔地按摩到皮肤上,他瑟缩着。
索尼娅小心地用一根消过毒的针刺破一个水泡,快速地涂上药膏。
“比你大,”她回答,“没准还比我大。你怎么认识他的?”
“这有什么要紧吗?”又一个水泡破了,一颗硕大的泪珠滚落奥兰多的面颊。
“再一会儿就好了。”索尼娅平静地说。她默默弄完他的双手,这样的时刻奥兰多对妈妈真正心怀感激。她也许是霸道,但是她毫无怨言地帮助他,当他需要的时候,她总是在那里。
而且她不再谈维戈的话题了。
“我担心这些水泡。”她终于说,伸出手拧开了浴缸龙头。“在这里泡一会儿,你出来时再涂药膏。你睡觉前包扎好双手。别想偷懒。如果你一夜不缠绷带,那些水泡会感染的,特别是这些。你之前自己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奥兰多点点头。他知道每晚再裹上绷带睡觉对他有益,但是会更疼,他明早也没时间处理。他竭力想将白天的疼痛降到最低,习惯疼痛对他于事无补。
“也许你该去看霍姆斯医生,我担心。”她说。
“妈,我很好,真的。我只是要多加小心。它们以前更糟。”
“少工作几天也许能减轻你的一些压力,”她又说,“我不知道你和伊利亚现在这样是否好。”
“妈,我和利加没什么。”奥兰多揉着鼻子抱怨。
“噢,我的小奥利,”索尼娅微笑着说,“好吧,随你对我怎么说,但是妈妈知道。”
奥兰多叹口气。
“我不谈伊利亚了。别看着那么吃惊,我们当妈的有女性的直觉。”
而后奥兰多脸红地微笑起来。“我不——”
“想谈这个。我知道,甜心。来吻我一下。”奥兰多往后靠到她肩膀上,亲昵地吻吻妈妈的面颊。她是让他享受安心怀抱的人。“晚安,亲爱的。”
“晚安,妈妈。我爱你。”奥兰多低声说。
“我也爱你,奥利。”
索尼娅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浴室,奥兰多小心地拧上龙头。他再次面对浴缸。
他非常缓慢地脱掉衣服,感觉自己的动作懒洋洋的。这真是荒谬又漫长的一天,他准备融化在水中。
他关上头顶的灯,让屋内黑着,浴缸上热气蒸腾。
钻进水里,他舒口气。妈妈让水保持在最合适的温度。
不过妈妈不是他所惦念的。
想着维戈似乎垄断了奥兰多的洗澡时间。这有点淫秽,奥兰多的肌肤湿漉漉的裸露者。没一会儿奥兰多就感觉到熟悉的腹部疼痛,又蔓延到大腿和腹股沟。
他无法不想着维戈的声音,他迷失了。
维戈喜欢他。他没有对奥兰多的爆发或是近乎崩溃而心烦意乱。
他没有推开他。
奥兰多任双手浸泡,双眼适应着黑暗。他向下看得见自己的身体,注视着水冲刷他的肌肤。
如果维戈看见这样的奥兰多他会说什么?他会怎么做?
奥兰多想知道,他头脑深处的某些危险分子想要知道。但是他永远无法告诉维戈或是实践他的感觉。
维戈对他很好,可是他对奥兰多的日常生活还不甚了解。奥兰多无奈拥有的他不会想要,因为那全是不幸。
奥兰多长叹一声,沉下身子,水没到了下巴。水旁若无人地亲密拥抱着他,让他温暖又安全。
他想知道是否维戈也如水般的感觉。
***
维戈划掉了笔记上的一整页,愁容满面。
“肖恩,舞女肯定不行。”维戈说,警惕地看了朋友一眼。
“嘿!”肖恩举起双手为自己辩解,“那是米兰达写的。”
米兰达靠在两个男人中间,胳膊肘撑在吧台上。“这可以吸引新顾客。”她说道,给肖恩倒了一杯。
“别让他现在就醉醺醺的,”维戈说道,把酒杯推到吧台另一边,“我还得占用他一些时间。”
“见鬼,维,现在十点了,”肖恩揉揉眼睛说,“餐厅在两小时内关门,我们从早上九点起就在这了。”
“名单出炉之前我们只有几个月了,肖恩,而且我们还没有一个像样的点子好让‘公园广场的城市之光’登上那名单。”维戈严肃地说。
“那个大出血的名单,像是浪费时间。”肖恩粗声粗气地说。
“那是追求的目标,”维戈坚决地说,“我们也可以在这里多雇些人。特别是在清淡的星期日晚上。”
肖恩嘴里嚼着椒盐脆饼说:“合理的第一步,是停止去填满别人的餐馆。”
维戈扬起眉,肖恩咯咯笑起来。
“你昨晚带某位甜心去罗伯特餐厅了,”肖恩傻笑着说,“是去查看竞争对手,还是去查看别的什么?”
维戈翻个白眼。“不是那样的,你怎么……你跟踪我?”
“再说一遍?”米兰达插嘴,闲逛着走回吧台。
“我的表弟在约会那里的女老板,”肖恩说,“那么,那个幸运的男孩是谁?”
“男孩?”米兰达震惊地看了维戈一眼问道,“这个多大?”
“对不起,”维戈打断她,“我们没在约会。”
“但是你带他出去,这可不是你的风格。”肖恩说。
“他搞定你了,维。你上一次随便约会是什么时候?”米兰达问。
“你上一次关心自己的生意是什么时候?”维戈反唇相讥,不过还算客气。米兰达倒抽一口气,猛地一拍维戈脑袋。
“他搞定你了,亲爱的。”肖恩朝她逗弄地眨眨眼说道。
“那么,维戈是为某个孩子陷进去了?”
“看起来像是,米兰达,”肖恩表示赞同,“你得为自己说点什么?”
维戈朝一边支着脑袋,夸张地叹口气。
“我要来杯苏格兰威士忌。”
***
奥兰多小心翼翼地迈出浴缸。他拉开排水塞,几乎是享受着蔓延在手指上的刺痛。
任何事都能分散他腹内纠结的疯狂。
奥兰多拥有让自己达到近乎狂暴觉醒的诀窍,只需一个简单念想。无需触摸已经让他兴奋得达到眼下的状况:硬挺而颤抖。
他费力地释放疼痛,双手派不上用场,而其他方法挫败多过缓解。为什么他要这样对待自己?
明天早晨当他醒来,那种觉醒是无心之举……
他包裹裸露又火热的双手。
当他裹好最后一条纱布,轻声的呜咽充满了浴室。疼痛有益,能帮助他平静自己的身体。
他套上睡裤,让柔软的衣料蹭过下体,摩擦几乎令他大声呻吟出来。这是那种在刺痛快感中近乎灼烧的感觉。他靠着水池,挨着镜子气喘吁吁,看着凝结的水滴滑下。
他必须停止。
奥兰多套上衬衫,走出浴室,当他瞥见妈妈在打开的沙发上睡着时不禁脸红了。他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走向门口,回头看见猫咪舒服地蜷在妈妈身旁。
“叛徒。”他低声说,溜进了他的房间。
房间里很冷,他拉开毯子爬上床。
双眼仍无法闭上,他茫然地盯着天花板。屁股一压上沉重的毯子,一声低沉的呻吟溢出他喉间。
这不够,远远不够。
“维戈。”他想着,忽闪地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