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尼娅·布鲁姆冲进繁忙的走廊,边走边用眼描着门上的号码。“25A,25A,”她嘟囔着,几乎是依次推开每扇门,“这里是怎么回事?迷宫吗?这是26,27……”
她叹口气在走廊中间停下来,转向服务台。一个留着长长红指甲的女人正坐在桌子后面,嚼着泡泡糖,对着电话大声说话。
“真的?真的?他没有!”那女人大喊,“太笨了!我告诉你,他是个笨蛋,莎莲娜。”
索尼娅深吸一口气,走向那桌子。“对不起,”她礼貌地说,担心自己的声音给挤一边去了。
前台的接待员从电话上抬起头,竖起了一根橙褐色的手指。“等一下,”她大声咀嚼着说,立刻又回到电话上,“不,不,我不忙,继续说。”
索尼娅清清喉咙。“我在找我儿子。”
接待员叭叭地嚼着泡泡糖,转转眼珠又看看索尼娅。“等一下,大妈。啊哈,啊哈,他真做了?”
“我等不了一下,”索尼娅冷冰冰地说,“他出了意外,我需要见他。”
接待员深深叹口气,用手盖上话筒。“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她说。
“如果你有听一下,我会告诉你,”索尼娅猛然说,“奥兰多·布鲁姆。他今天早些时候进来的。”
女人大大地叹口气,放下话筒。“奥兰多·布鲁姆?让我看看。”她打开一个大文件夹,用指甲尖翻阅着登记单。“25A房间。”
“那是我要找的房间,我已经在这些走廊里来来回回找了20分钟了。”索尼娅咬牙切齿地说。
接待员挑起一边眉毛,用一根长长的指甲正指着索尼娅。“你站的地方离那房间两步远,大妈。”
“好吧,”索尼娅气乎乎地说,“我非常怀疑。”她扬起下巴,看向一旁,皱起了眉。那是25A房间,好吧。“嗯。”
“当然是。”接待员说,又拿起了电话。
索尼娅呆板地点点头,匆匆嘟囔了句“谢谢”,那接待员只是以叭叭响的泡泡糖做回应。她给自己片刻喘息平定,而后她神经紧张地朝门口走去。门微微开着,她用一块手帕擦擦眼角,而后推开了门。
她吸口气,朝屋里看,而后手帕落在了地板上。
***
丽芙放下一箱书。“你好,希尔先生,”她微笑着问候,“你今天在这做什么?”
伯纳德清清喉咙。“奥兰多住院了。”
丽芙脸色刷地变白了。“他还好吗?”
“伊利亚告诉我他在地铁里狠狠摔了一跤,不过他会好的。”
“怎么回事?”
“也许是因为台阶上有冰,”伯纳德解释说,“我猜奥兰多自己也不知道是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来这是想让你知道这事,如果你用下午休息时间去看他,没问题。”
丽芙点点头,仍旧有点发抖。“不过他会好的,是吗?”
“实际上我觉得伊利亚损耗得更多些,”伯纳德微微笑着说,“奥兰多打电话时,他差点心脏病发。”
丽芙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对他来说这真是艰难的几天,我猜这就是我能从他那得到的全部消息。”伯纳德继续说,意味深长地看了丽芙一眼。
“你是说图书馆的事,”丽芙慢慢地说,“这对我们所有人都很艰难。我几乎丢了我的工作,所以我可以这么说。”
伯纳德挑起根眉毛。“对,你几乎丢了你的工作。”
两人彼此对视了片刻。“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事?”丽芙问,“利加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
伯纳德的神情由迷惑变成震惊的现实。“他没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丽芙飞快地问。
“我不知道我是否该——”
“告诉我,”丽芙要求道,伯纳德皱眉时她又飞快地补了句,“先生。”
“好吧,既然你要这样……”伯纳德挠挠脖子后面,直直地看进丽芙眼里,“他为了奥兰多放弃了他的职位。”
“不过他告诉我们……提供了一个新的职位……”
“我开始认识到我的侄子的确是个说谎好手,”伯纳德笑了笑说,“没有新的职位。我们做了个交易,我为那个职位推荐了奥兰多而不是他。”
“奥兰多会努力劝说他别这样的,”丽芙轻声说,“奥兰多就是那样的。”
“我猜伊利亚有点长大了,嗯?”
丽芙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再次微笑起来。“我想我现在该走了,去看看他是否好了。”
“奥兰多?”
“不,伊利——”她对上伯纳德的目光,“对,嗯,奥兰多。”她从椅子上抓起外套,冲出了大楼。
伯纳德目送着她离开。“哈,年轻人的爱啊,”他神往地说。
***
“奥兰多!”索尼娅倒抽口气。
维戈正朝奥兰多弯下身子,嘴刚刚贴上年轻人的双唇,索尼娅的声音让他慌乱地撤开身。
“啊-嗯,”他结结巴巴,慌乱地看看奥兰多又看看索尼娅。
奥兰多的神情由狂喜飞快地变成了极度的困窘。“妈妈,”他轻声说,“你来了。”
索尼娅轻蔑地斜眼看着维戈。“我当然来了。我开了好几个小时车,担心得发疯,还—还……”
维戈看着对他怒目而视的索尼娅,努力想要微笑。“布鲁姆夫人,我是维戈·蒙坦森。终于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他说着伸出手。
索尼娅防卫地把手放到胸口。“奥兰多,这……这人是谁?”
“妈,”奥兰多红着脸说,“这是维戈。”
“我想我分辨得出来。”她讽刺地说。
维戈走上前一步,再次朝索尼娅微笑。“奥兰多和我,嗯,”他结结巴巴地说,“你看,我们在地铁上认识,还——”
“他是我的男朋友。”奥兰多说,坐起来一点。就在这时,索尼娅看见了他手腕上的石膏。
“你的胳膊!”她惊叫起来。
“只是有点轻微骨折,”奥兰多平静地说,“我在地铁站滑倒了。”
“地铁?你今天不上班,为什么你要出去,奥兰多?”索尼娅担心地问。她从维戈身边挤过去,坐在她儿子旁边。
奥兰多微微笑笑。“妈,我是个成年人。只要我愿意我就可以出门。我正要去看维戈,他的餐厅上了《纽约客》。你会爱上那地方的,妈,它很迷人。”
索尼娅转过来看着维戈,停下了奥兰多的话。“你在和我儿子约会?”
维戈吞咽一下。“是的。”
索尼娅瞄瞄他,而后转向奥兰多。“你必须多加小心,亲爱的。你得好好休息。我觉得我要和阿斯汀医生谈谈。”
“妈,”奥兰多说,声音里带着柔和的告戒,“我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
索尼娅又看看维戈,再次嗤之以鼻。“噢,你轻易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不是吗?”
“这只是个小意外,”奥兰多答道,“我今早有些水泡,不过我一直做得不错。我很好。你进来前,维戈和我正在笑。”
“噢,那么什么那么好笑,”索尼娅冷冰冰地说。
“也许我该暂时离开一下,”维戈说,“你们两个谈。”
索尼娅点点头,奥兰多摇摇头。“你不必离开,维戈。”
“不过我——”
“我想要你留下,”奥兰多坚定地说,“你还没有适当的机会见见我妈妈。”索尼娅哼了一声,奥兰多皱起眉。“妈妈不要失礼。”
“我?失礼?”索尼娅惊讶地说,“我十分确信我绝不是这里失礼的那个人。”
“妈——”
“我这几个星期一直在尝试联络你,奥兰多,”她厉声说,“我一直留口信在你那该死的机器上,可你从没给我回电话!然后你取消了我们的感恩节计划。”
“妈,我没取消我们的计划!”奥兰多生气地说,“我想要带维戈去看你,可是你不听。”
索尼娅的手在空中甩了一下。“感恩节是属于家庭的。”
“维戈会成为我的家人,”奥兰多轻声说,目光穿过房间对上维戈的凝视。“我关心他,妈妈。”
“我也关心你儿子,”维戈又说,“非常关心。”
索尼娅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带着怨恨的眼神转向维戈。“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怎么关心我儿子。你们现在是在玩过家家,可奥兰多是个生病的孩子,他需要照顾和关注。他也许整个余生都需要。而你会在吗?”
维戈神情坚毅,他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会。”
“永远?每个早晨,每个夜晚,每一天?你知道关心他意味着什么吗?”
“我想我知道,”维戈真诚地说,“我们一直在应对这件事。”
索尼娅悲苦地笑起来。“当他处在最糟糕的时候该怎么办?当他甚至下不了床的时候?”
“妈妈,别,”奥兰多虚弱地说。
“你不知道我们经历了什么,”索尼娅继续说。
“无论是什么情况我都会一直在他身边,”维戈回答,“我爱他。”
奥兰多脸红了,低头盯着毯子,心跳得飞快。
“我不想为我儿子做决定,”索尼娅冷淡地说,完全无视维戈的话,“不过我毫不怀疑,这段关系对他的健康有害。我已经联系了霍姆斯医生,他告诉我奥兰多的情况比上个月糟糕。”
“你没有,”奥兰多呻吟着说,“妈,告诉我你没有背后查我。”
“你有病,奥兰多。”
奥兰多握起双手,疼痛灼烧过他的手指和手腕。“我很开心!”他大喊,“非常开心!前所未有的开心,妈。我不在乎一点点疼痛。这值得,我和维戈在一起时……我根本注意不到疼痛。”
他再次对上维戈的凝视。
“我的情况由我自己控制,不由你。”
索尼娅交叉起双臂,犹如一只笼中的困兽,看看她儿子,又看看维戈。“如果你接了我的电话,如果你给我回了电话,你就该知道这个,”索尼娅慢慢地说,“你就该知道我已经做了决定。”她擦擦眼睛,奥兰多感觉胃都绞了起来。
“什么?”
“我要搬回英国。”
奥兰多皱紧眉。
“你和我一起走。”
***
丽芙从接待员旁边冲过,差点正倒在25A房间外的伊利亚身上。
“伊利亚,”她突然感觉害羞,“奥利是不是——”
“嘘,”伊利亚说,他正有点过于地靠向门口,“我觉得那里面要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了。”
丽芙迷惑地看了他一眼,也贴上去。她能听见拔高的声音,有男有女。
“怎么了?”
“奥兰多的妈妈,”伊利亚说,看起来有点苍白,“她真是恐怖。”
“哈,她见了维戈,然后呢?”
“对,听声音她真的不赞成。”
丽芙摇摇头。“维戈是个多棒的人。”
“索尼娅有非常特别的品味,”伊利亚咯咯笑着说,“我觉得她永远都不能接受我不是同志的事实。”
丽芙转转眼珠。“你不是同志?”
“那是你的自然发色?”伊利亚顶嘴。
“大部分是!”丽芙辩解道,顶顶伊利亚的肩膀。“你永远都不该侮辱一个女人的头发。”
“我以为你永远都不希望问一个女人的年龄。”
“那个也是!”
伊利亚一只手拍拍额头。“对我有太多规则,以至于我都不记得了。”
“你至少做对了一个。”她靠近一点说。
“呃……是吗?”
“伯纳德告诉我——”
一阵尖锐的铃声突然从丽芙包里响起来,伊利亚叫了一声跳起来。
“你有点神经质?”丽芙揶揄他,从包里掏出了手机。
“你甚至没法想象那里面会有那些东西。”伊利亚朝她摆动着手指说。
她笑起来,翻开电话。“你好?”
“丽芙?”传来一个烦恼的声音。
“是我。”丽芙说,伊利亚再三地戳她肋骨让她有点心烦意乱。她捂住手机话筒,用口形示意,“成熟点”,又朝他咧嘴一笑。
“你在哪?”那声音问。
“你是谁?”她问,避开了伊利亚的一个袭击。
沉默片刻,而后是一声叹息。“丽芙。”
丽芙认出了他的声音,“利亚姆?”
“当然。”
“对不起,电话有点噪音,我在医——”
“为什么你没上班?”他问。
“我正要告诉你,我——”
“我打了两次都没人接。”他打断她。
“奥兰多出了意外,”丽芙说,“我顺便来医院看他。”
利亚姆咕哝着说。“这是个好借口。”
“这是事实,”丽芙受伤地说,“我只离开了大约20分钟。”
“当然,”利亚姆怀疑地说,“我只在你出去是打电话。现在回家,我们需要谈谈。”
“不过我还没见到奥兰多!”
“马上回来。”
“利亚姆——”
“我他妈说的是马上,丽芙,”利亚姆咆哮起来,“马上回来。”一声轻声的挂断音。
“利亚姆,我……利亚姆?喂?”她把手机拿开耳边,盯着它看。“他挂断了我。”
“一切都还好吗?”伊利亚问。
丽芙点点头。“对,很好,别担心。我想我得先走了。”
“可你还没见奥兰多。”
丽芙朝他眯起眼睛。“所以你也要管我的事?我不需要。告诉他我来过,我得走了。”她转身离开,不过伊利亚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近。
“你把你手机的音量调得太大了,”他非常认真地说。丽芙从没见过他如此严肃。“我听见了每句话。”
丽芙的眼睛瞪大了。
“没有人该和你那么说话。”
“他没什么别的意思,利加。”丽芙辩解道。
“他是不是一直这样跟你说话?”
“不是,他……他……只是压力太大,我该让他知道我去哪了。他这周过得很糟糕。”
伊利亚捏捏她的手腕,“希望如此。”
丽芙没有收回手。“伯纳德告诉了我你的事。你是个好朋友,伊利亚。”
而后她脱开手。她转身飞快地走下了楼梯,鞋根踩在地毯上哒哒作响。
伊利亚紧紧捏了捏手。“如果他伤害你,我就杀了他。”他说,而后差点大吃一惊,25A房间的门开了。
维戈走出来,搓搓脸。门在他身后砰地关上。
“你还好吗?”伊利亚问。
“我得先掐死点什么,然后你再来问我这个问题。”维戈苦笑着说。
“那么糟,呃?”
“我十分确定,如果可能,她一定会掐死我。”
伊利亚拍拍维戈的背。“嗯,你是和奥兰多约会,不是他妈妈。”
“对,眼下是。”
伊利亚眼睛瞪大了。“你什么意思?”
“两周内她要搬回英国,她要奥兰多和她一起走。”维戈说,砰地跌坐在门边的椅子里。“他妈的两个星期。”
“奥利不会就这样走的,对不对?”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维戈站起来,绞着双手,而后又坐下来。“我不知道。”
“好吧,理性地思考,伙计,”伊利亚说,“他在这有工作,有公寓,还有你,一个显而易见的好处。为什么要搬走?”
“也许是因为他的家庭?妈的,我不知道。我几乎不了解他在英国的生活。我还从没开始了解他的那部分。”
他又站起来,这一次刚好门开了。索尼娅高昂着头踱步出来,脸上带着胜利的神情。她的目光越过维戈。“伊利亚,”她甜蜜地说,“很高兴见到你。”
“呣,我也是。”他不确定地说。
她微笑起来,走过两个男人身边,怒视着行将毁灭的接待员。
两人看着她走开,而后将目光转向了紧闭的门。
“进去,”伊利亚说,“我确信他想先和你谈。”
“你是他最好的朋友。”维戈说。
“对,不过我可不能把舌头塞进他喉咙,所以……”
维戈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好吧。”
他走进房间,奥兰多正向后靠在枕头上,眼圈红红的含着泪。
“奥兰多?”他柔声问。
“嗨,”奥兰多答道,“对不起。我妈妈是……嗯,我妈妈。”
维戈在奥兰多身边坐下来,感觉有点尴尬。“对,我注意到了。”
“我一直对自己说,她做这些是因为她爱我。”奥兰多松开双手,一只手放在维戈手上。“即使她不对,她也是好意。”
“父母永远都不会放手。”维戈表示赞同。
“我仍然对她跟你说的话感到抱歉。她不了解你,”奥兰多有点不安地说,“不过她了解我。她所做的真是有点恐怖。有时候我发誓她真的知道我在想什么。如果她不在身边,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
维戈的心抽搐着。“那么她说回英国是认真的?”
奥兰多点点头。“她把我们的机票都订好了。她从来没想要搬到这,维戈。这都是为了我……而且……她付出了她整个一生。”奥兰多抑制着微微的呜咽,“我想要她有她的生活。”
“你不必为她的生活牺牲你自己的快乐。”维戈低语。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奥兰多,求你,”维戈抓住奥兰多的肩膀说,“我不想……我不知道说什么能让你留下来。”
“我想你已经说了。”
“我是说,”维戈说,他感觉自己的心要跳出胸腔,“我爱你。”
“我太高兴你这么说,”奥兰多微笑着说,“我从没想到这会发生在我身上。我从没想过我会遇见像你这样的人。”
“你是……一切。”维戈捏捏奥兰多的肩,“没有你我不知道自己是谁。”
“这不是真的。”奥兰多的眼睛变成了深褐色,维戈觉得如果他再继续望进那双眸,他就要哭了。
“你是不是要走?”
奥兰多闭上双眼,一滴眼泪夺眶而出,滚落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