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
维戈已经是今天里第一百次转过头,伸长脖子张望坐在他身后教堂座位上的人们。
“我觉得他不会来了。”
维戈在座位上转回身,朝向他身边的男人。“我认为我预料到他不会来了。”维戈朝下看着手中的程序表,叹息一声,把它放在另一排拥挤长凳的一个空位子上。这个位子是他留的。
“是啊,可你能责怪他吗?”
维戈微微皱起眉。“我知道他的出现对丽芙很重要。”
那男人点点头。“对,我是说,当你几年中每天都和一些人一起工作,你就和他们变得越来越亲密,你会盼望他们出席你的婚礼。”两个人交换个眼神。这是纽约市中心的一个大天主教堂,他们坐在靠中间的一排长凳上,周围都是丽芙的亲朋好友。“我想知道为什么她会向他发出邀请。”
维戈看着大卫,耸耸肩。“他也许已远走。真的没有什么理由让他再来到这里。”就在此时,维戈感觉一只手落在他肩上。他猛地转过头,看见站在他面前的男人时,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里仍然有一些理由让我逗留。”
“伊利亚,我好几个星期没看见你了!”大卫带着震惊的语气说。
“你们真的以为我会错过丽芙的婚礼?”伊利亚问,溜进维戈身旁的长凳,一屁股坐碎了程序表。
“看起来像,”大卫说,“他们差不多要开始了。”
“好吧,所有人好像都觉得我跟你一样不成熟。无论如何我是不会错过这个的。我知道这对丽芙很重要。我支持她,我希望她快乐。”伊利亚认真地说,眼中带着一丝调皮的光彩。“你进展得如何,维戈?你这几周过得很艰难,是不是?”
“你是说大搬家?”
“那还有什么?”
维戈把双手交叠在大腿上,咬着嘴唇。对这段经历他仍旧怀有相当痛苦的记忆。“嗯,我真是无法相信奥兰多对这事是当真的。我仍然不相信。我……很震惊?”
伊利亚笑起来,而后发出一声相当女性化的尖叫,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你夹疼我了!那是干嘛?”他转过头问。
奥兰多穿着一身合体的黑色西装,看起来非常整洁,双臂交叉在胸前。“你占了我的座位。”
维戈哼了一声,奥兰多盯了他一眼。“你应该给我留住位子,维。”
“亲爱的,你去洗手间去了20分钟。”维戈甜蜜蜜地说。这宠爱让奥兰多不禁微笑起来,不再叉起双臂。
“挤过去点,利加。”他命令道。经过一番调整,他们总算把奥兰多挤进了座位。“我不是在洗手间。而且我好像打断了关于维戈搬家时越轨行为的有趣故事。”
“我不觉得我在这里是为了听什么有趣故事,”伊利亚说,“你干嘛了?”
“奥兰多公寓的楼梯太窄了!”维戈为自己辩护,“而我的咖啡桌太大了!我差点撞掉了楼梯扶手,把我的咖啡桌撞成了碎片,还扭到了我的腰,是两次啊。”
“我跟你说我们该雇个搬运工的,”奥兰多咧嘴一笑反击道,“事实上,那是我请你搬过来和我一起住的条件之一。”
“其他条件是什么?”伊利亚问。
“嗯,不能随便画墙,不能随便画猫,他只能随便画我,如果他事后能清理干净的话。”
伊利亚和大卫都挑起了眉毛。“不该问啊,”大卫笑着说。
“我得让你们知道,我在过去的24小时里打破了所有四条规定。”维戈自豪地说。另外三个男人呻吟起来。“所以还是说你吧,”维戈对奥兰多说,“如果你不在洗手间那你去哪了?”
奥兰多低头看着双手。“只是和丽芙说了会儿话。她很好,不过你知道……”他声音低下去。
伊利亚清清喉咙。“嗯,知道吗?我觉得我需要呼吸些新鲜空气。我一会儿就回来。”他从座位上跳起来,冲下了走廊。
奥兰多朝维戈靠过来,轻声说,“我觉得伊利亚要比他表现的更加不安。”
“你觉得他会回来吗?”
“谁知道?我跟丽芙谈话时,她真的是心烦意乱,因为她觉得伊利亚不会来了。她紧张兮兮的,而且,嗯,你知道我是怎么看利亚姆的。”
维戈当然知道,而且他对利亚姆也持同样观点。事实上,大多数有机会看到他和丽芙相处的人都有同样想法。这个男人粗鲁无礼,傲慢冷漠。
“真是蒙羞啊,这是座相当不错的教堂。”维戈答道。
“妈妈会喜欢这的,”奥兰多说,“她本也可以留下来的。至少可以等到婚礼结束后。”
“她不太高兴我们搬到了一起,而不是你搬回了英国。”
奥兰多微笑着,将包扎着的手放在维戈的手上,恰好此时风琴开始弹奏。“她会改变想法的,别担心。”
***
伊利亚经过女傧相,朝洗手间走去。一进去,他就弄些水泼在脸上,对着镜子好好瞧了一眼。他对着自己的投影皱起眉。
“只要走回去,坐下,”他自言自语,“别犯傻。今天是丽芙特别的日子。”
他手指紧紧抓住水池,额头靠在镜子上。“别犯傻,别犯傻,别犯傻,”他嘟囔个不停。他再次抬起头看着自己,心跳在胸腔中蓬勃欲出。
他无法熄灭自己胸中燃点起的一点点希望之火。“你这个傻瓜,”他说。
不过他在微笑。
***
毫无防备地,丽芙发觉更衣室的门突然打开了——如此猝不及防,以至于她只是穿着白色的新娘衬裙站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央。
“该死的你干嘛?!”她大喊起来,伊利亚猛地将身后的门关上。“你在这干嘛?我甚至没想到你会来。”
伊利亚红着脸,双手颤抖地站在丽芙面前。“丽芙,”他朝下看看被她的脚踩皱的结婚礼服,“你没穿衣服。”他吞咽了一下说。
“我没有没穿衣服!”丽芙吼回去。
伊利亚又吞咽了一下,对上她的目光。他看见她眼中的愤怒与迷乱。还有其他的情绪存在。
两人沉默片刻。伊利亚不知道该做什么或是说什么。他期待着跑进这里,将她征服,然后呢?说服她和他一起骑上白马奔向天堂?
丽芙上前一步,她眼中的愤怒消散了些。“你来这做什么,利加?”她听起来声音倦怠。
“我不知道,”伊利亚说,“我只是……为什么你不穿上婚纱?”
“我热,”她无力地说。
“外面是零下5度,丽芙。”
丽芙用手臂环抱住自己,盯着脚下的那堆白色婚纱。“我穿了,”她慢悠悠地说,“可是一会儿我就感觉我好像要窒息了,所以我脱掉了。不过这挺傻的,所以我又穿上了。之后奥兰多进来了,我系上扣子,一切是这么可笑,于是我又脱掉了。我觉得我不会再穿上它了,因为那些该死的扣子,噢对了,我妈妈来了,所以还得穿上。当然了,幸运的是,我脱掉它的那一刻,你竟然决定出现,闯进了这里。该死的你进这来干什么?”
伊利亚微微摇摇头,而后只说出一句,“我爱你。”
丽芙喉咙深处低笑着。“真的?”她仍旧笑着问。笑声不断涌出,迅速刺耳地转变成小声的抽泣。还没等她意识到,她已坐在地板上那一堆婚纱上,痛哭失声,伊利亚搂住她,抚摸她裸露的后背。
“我爱你,”伊利亚柔声说。丽芙哭得更凶了。
“你指望我做什么?”她在抽泣间问道。“和你逃出这里?把利亚姆和他的全部家人丢在教堂里?你是个混蛋,利加。你不能就这样进来,”她推开他,用手背擦擦她弄污的眼睛,“告诉我你爱我。什么让你这么想?你以为这是那些低俗的浪漫爱情电影——我刚刚发现我一直爱着你,你是我的唯一,不是其他什么人,你是那个人,可……可……”
她站起来,踢踢她的裙子。
“我要穿上这东西,我要去的唯一地方是走廊。”她确定地说。
伊利亚也站起来,保持着他们之间适当的距离。“好吧,”他说。
丽芙得意的神情垮下来,“好吧?”
伊利亚点点头。“我想要如你所愿。”
丽芙不吭声。
“真的,丽芙。我对你、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个大混蛋。我自私,我没有考虑你想要什么。我决不会了。”
“那不是实话,”丽芙非常轻声地说,“你为奥兰多放弃了工作。”
“对,在他为你放弃了工作之后,”伊利亚说,“我永远都不会像利亚姆那样成功,我永远都长不大,我肯定我永远都会穿得像个动机不明的公子哥。我对你百分之百不合适,你对我也百分之百不合适。我配不上像你这样的人。”
丽芙摇摇头,释放出她一直屏住的呼吸。“你说对了一件事,”她非常认真地说,“你永远都没有时尚感。不过因为你也没有社交生活,所以我们的确永远都不必出现在公众场合。”
伊利亚的下巴掉了。“你是说……”
丽芙朝空气挥起双手,转了个圈。“我一定是疯了。”
“你看起来像,”伊利亚赞同道。丽芙傻笑起来,拍拍他的肩。
“我只承诺你一个约会。你知道,你仍然欠我一顿晚餐。”她思索了片刻后说,“没有爱,没有承诺,你绝对还没有上一垒。”
伊利亚的双眼因为丽芙的话而闪闪发亮,他走上前一步,他们之间近在毫厘。他脸上挂着傻傻的笑容,那种不禁会传染的笑容。丽芙甚至不确定她在做什么,但她很快发觉自己靠向伊利亚,接受了一个吻。“他跑向一垒,”伊利亚喃喃地说,而后再次吻她。
当他们分开时,两人都微笑着,直到他们听见风琴开始演奏。
“该死,”两人异口同声。
“现在我们怎么办?”丽芙问。
伊利亚朝房间四周仔细瞧瞧,而后目光落在梳妆台上方的一个小窗户上。丽芙跟随他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
“利加,你是个笨蛋。”
***
风琴开始弹奏巴哈贝尔的“D大调卡农”,每一个人——包括维戈和奥兰多——都看向走廊尽头新娘该出现的地方。
但是门口空无一人。
风琴突然停下来,而后再次开始演奏。丽芙的父亲,一个穿着不合身礼服的肥胖男人,出现在门口,看起来极尽疲惫。一个穿着耀眼霓虹般粉色套装的神情紧张的女人——非常像是婚礼策划人——把他从门口拉走。
风琴继续演奏,观众席里的人们开始窃窃私语。利亚姆站在教堂尽头,看起来像要精神失常了。
“不太妙。”奥兰多对维戈说,人群开始高声喧哗。丽芙的妈妈突然哭起来,利亚姆的脸色开始变成吓人的紫色。
婚礼进行曲继续演奏。
“你跟她说话时,丽芙到底跟你说什么了?”维戈问。
“噢,你知道,”奥兰多说,“就平常那些。她害怕了,希望利加能来——”
他们目光定住。
“伊利亚,”两人异口同声。
大多数人都从位子上站了起来,除了利亚姆一家,他们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另一边的利亚姆正竭力想甩开婚礼策划人,她正向他许诺会找到丽芙,弥补一切。
奥兰多和维戈尽可能小心地冲过乱糟糟的人群,回到了更衣室区。丽芙更衣室的门关着,这一带显然宾客免进。
“我们该不该敲门?”维戈问。
“他们可能在里面做什么?”奥兰多做了个鬼脸问道。
“不太……了解伊利亚。”
奥兰多转转眼珠,不再犹豫,嘎地一声推开门,朝里张望。
“没人,”他边说边完全打开了门。
他们走进这个小房间,把身后的门关上。地板上是丽芙的婚纱。
“我不明白。”维戈说。
奥兰多就像他进这个空屋子时一样迷惑。不过随后他的眼睛张大了。
“维戈,”奥兰多努力忍住笑说道,“看那窗户。”
维戈的目光跟上奥兰多的视线,看见了那打开的窗户,薄薄的雪花透过窗户飘进屋,落在地毯上。
一阵寒风吹进来,雪花在房间里纷纷扬扬。它们飘飞着落在丽芙的裙子上,落在奥兰多的卷发上。
“你知道,”维戈望着奥兰多说,“一扇打开的窗户蕴含着许多象征意义。”
“象征新的开始?”奥兰多问,拂掉头发上的一些雪花,“我没想到你在你这年纪就变得这么陈腐了,维。”
维戈笑起来,将奥兰多拉近,鼻子蹭蹭奥兰多湿湿的头发。“你不让我逃脱任何责罚,是吗?”
奥兰多抬起头。“对。”
双唇轻柔相贴,仅仅是蜻蜓点水。不过他们的双臂紧紧维系,彼此紧拥。他们知道他们曾离失去这些有多么接近,不过他们永远都不会再放手。
又一阵夹带雪花的寒风吹进屋,恰好此时他们分开。不过不是雪花打断了他们的拥抱,而是门外的嘈杂。
“一扇打开的窗户也象征着自我拯救。”奥兰多指指那窗户说道。
“你想要……?”
奥兰多跳上梳妆台作为回答,他轻易地撑起自己钻过了窗户。维戈看着,哑然失声。
奥兰多从窗户后探出头。“你来吗?”
维戈爬上梳妆台,奥兰多伸出手。“我来帮你,”奥兰多说。维戈想也没想就抓住那只手。奥兰多还没把维戈从窗户里拉出来,就停下来,像是在深思熟虑,而后他问道,“维戈,有一件事我必须要知道。”
屋外的声音越来越响。
“什么?”维戈问。
“那墙壁,猫咪的尾巴,我的绷带……你怎么做到的?是某种特殊的颜料吗?因为我之前在你的公寓发现了一些颜料。”
维戈舒展笑容,“不,那只是魔法,奥兰多。”
“那就是我爱你的地方,维戈,”奥兰多紧紧握住维戈的手说,“你让一切五彩缤纷。”
而后奥兰多凭借他近乎痊愈的双手的力量,拉起维戈。维戈越窗而过,越入他们今后共同的人生。
就在同时,利亚姆诅咒着,犹如风暴席卷进屋,却只看见一只鞋根消失在窗口。他发觉自己彻底糊涂了。
象征意义的确总是在最古怪的地方被发现。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