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隔了一天,奥兰多检察官就又出现在他面前,而且直直地站在那里盯着他,也不开口说话,莫藤森不能不感到诧异。
“检察官先生,真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你。”
“我不想见你,是这些东西想见你!”奥兰多气狠狠地朝莫藤森甩下一叠照片,“你他妈的怎么回事?很想死吗?”
莫藤森一言不发地拿起照片一张张地看着,他一直平静的面孔终于有了些吃惊的痕迹。他用手撸了一把脸,说道:“我的律师不在场,你这样来见我合适吗?”
“去你的律师!这本该是他做的事情!那个小胖子在干嘛?晒太阳?还是钓鱼?”奥兰多感觉太阳穴那里箍得一阵阵发紧,他已经好久没这么愤怒过了。
“看来你是想转方向做我的辩护律师了?”莫藤森温和地笑笑。
“你还有兴趣说笑话?你觉得拿自己的性命和法律开玩笑很有趣吗?”奥兰多盯着他,努力压制自己的火气,“好,现在跟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会找到这些照片的。”莫藤森寸步不让。
“那只能说是你走了狗屎运!”奥兰多没好气地说,“这家便利店在6月间遭到了两次抢劫,所以我们把那段时间的录像都调过来了,这些照片就是6月9日那天晚上的,时间是在半夜十二点三十五分。既然你那个时间出现在离家300多公里外的小镇的便利店里,就不可能同时呆在家里杀死你的妻子。你他妈的有这么好的不在场证明,却要编什么看通宵电影的烂借口,为什么不说?”
莫藤森沉默地低下头,金色的头发微微垂了下来,奥兰多看不清他的表情。隔了许久,莫藤森才动了动,轻轻说了句:“我去那里是见一个人。”
奥兰多点点头,情绪缓和了下来。他走到莫藤森对面坐下。“我猜也是这样。你在隐瞒什么?你是不是在保护谁?”
莫藤森没有作声。
“我想不需要我提醒你吧,你面临的是一级谋杀的指控,如果罪名成立,会被判处终身监禁。你知道,录像带上的影像也不是特别清楚,你又戴着帽子,光凭这个证据还不足以让法庭撤销对你的指控。让她出来作证吧。”奥兰多特意把“她”字念得很重。
莫藤森还是没有作声。
“她是有夫之妇?还是什么名人?我可以向法庭申请内部听证,只要她出来宣誓作证,我们记录在案,保证不公开。你看怎么样?其实跟你这样的人偷情也不算什么太丢脸的事。”
莫藤森哑然失笑:“你这算是恭维吗?”他停顿了一会儿,声音略微嘶哑地说:“我不能说,我要见我的律师。”
“那就随你的便吧!”奥兰多边说边收拾起照片往门口走去,而后又停下脚步,半侧转过头说道:“想知道我怎么看你吗,莫藤森先生?你自以为很高尚、很优越,把监狱当成自己家一样闲庭信步,把报答情人当成是感天动地搞浪漫,那你就尽管在这摆出一副这一切与你无关的架势吧!可我相信警察局会对这些照片很感兴趣,把那个便利店周围方圆500米内的所有宾馆都排查一遍,我就不信我找不到她!”
“等一下!”奥兰多在门口停了下来,微微得意地咬紧了牙,而后平静面容回过头来等着莫藤森的回答。过了好一会儿,莫藤森终于抬起了头,他的声音低得奥兰多要努力竖起耳朵才能听得见。
“不是有夫之妇,是有妇之夫……”
奥兰多一下子愣住了,半晌才嘟囔出一句:“你还真知道怎么占据报纸头条啊。”他慢慢地走回自己的椅子,坐了下来,手指下意识地轻敲着桌边,“我想,承认出柜总比终身监禁强吧。”奥兰多目光期待地看着莫藤森。
莫藤森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奥兰多把胳膊交叠在桌上,微微往前探身,“我明白,你还是在保护那个人。以你的职业,出柜就算不是什么好事,但也不会对你的事业有太大影响,尤其是现在你妻子去世了,也不存在对家人的伤害了。所以你的沉默都是为了他。他是什么公众人物吗?”
“对不起,没有律师在场,我不会再回答你的问题了。”
奥兰多歪了下头,自嘲地笑笑,“真不知是你太好运,还是我太倒霉,什么时候喝比利泡的烂咖啡不好,偏选这个时候?!”
莫藤森显然并不太理解奥兰多的话,不过目光中却满含歉意。
奥兰多继续说道:“现在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是检控方,但我却知道你是无辜的,如果我继续这场诉讼,那最后不论是输是赢,都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最好的出路是申请撤销这个案子,但你又不肯配合我提供证据。莫藤森先生,你是在拿自己的余生赌博,还在浪费纳税人的钱。”
莫藤森往椅子后背靠了靠,下意识地咬着嘴唇,但终究没有让步,“真的很抱歉,检察官先生,我也不想这样的。但我……我真的不能说。如果真的被判有罪,那也是我罪有应得。那天晚上要是我不出去,我妻子就不会被杀。她的死,我永远都推不掉责任。”
奥兰多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仿佛看见了什么怪物,“你到底是圣人还是疯子,啊?!”
“这两者有区别吗?”莫藤森居然还笑得出,“你为什么一直干这行?”
“什么?”奥兰多对他突然转变话题没反应过来。
“我听说像你这样的名校法律系毕业的高材生,都把进入大律师事务所当作奋斗的目标。你却拒绝了不少这样的机会,不是很奇怪吗?”
“你在调查我?”奥兰多的语调警觉起来。
“你不也在调查我吗?对不起,我只是开玩笑。是我的律师告诉我的,他时常会提起你,他很敬重你。”
“那个小胖子?他还挺有眼光啊!”奥兰多语气里的嘲讽远远多过玩笑。
“他可不是什么小胖子,阿斯汀律师比你还大好几岁。他在这行里已经干了十几年了,也许没有你那么出色的业绩,但是扎实勤奋,只是他可能一直没学会将胜诉和名利看得比正义还重要。我这件案子他并没有过错,是我向他隐瞒了事实。”
奥兰多不禁有些讪讪,无力地辩解道:“他那样子可真不像个律师。”
两人一时都沉默了下来。奥兰多不禁觉得荒唐可笑,自己气急败坏地来见莫藤森,现在非但没有说服他,还在跟他打哈哈;身为检察官、讯问方,这会儿却在跟犯罪嫌疑人大谈自己的从业史。奥兰多好像已经看见导师维文教授板着一张面孔在训诫他:“奥兰多,你这样的表现完全达不到职业水准”。奥兰多自嘲地摇摇头,抛掉了头脑中的幻象,心道:让“职业水准”先暂时靠边站吧。
奥兰多终于又开口了:“我干这行原因很简单,一是因为我没有高额的助学贷款需要偿还;二是因为我喜欢跟我爸对着干。”
莫藤森好像心领神会般地笑起来,奥兰多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么明朗的笑容。“布鲁姆律师的强势的确让人印象深刻。”
“这也是那个小……阿斯汀律师告诉你的?”奥兰多暗暗吃惊。他的父亲是赫赫有名的大律师,幸好近年已转而从政,不然奥兰多恐怕真是很有机会和父亲对簿公堂。当然,他很少跟人提起他的父亲是何许人也。
“不是,我在电视里看过他的演讲,我得说我真的快被他说服了。不过最后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维戈偏开头像是在回想,而后又继续说道,“你干这行真的就因为你爸是律师,所以你要当检察官?”
奥兰多低着头,略略沉吟了一会儿,“我知道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所谓的高材生会在一些低薪的公共服务部门工作。怎么说呢,就好像你在一个三流的培训教室里给人上课,这个工作当然没办法让你成为乡村俱乐部的会员,但是会有很多人因为你的努力而得到机会去改变他们的生活。可能我就是喜欢这种成就感吧。气老爸那只是附带产品。”
莫藤森眼神温暖,望着奥兰多,“看来你也是个圣人。”
奥兰多不禁咧嘴一笑,“你的意思是说我也是个疯子?好了,我们的疯话说得够多了。我还没疯到想在一根绳上吊死,所以我现在要去LAPD 要求他们重新勘察现场,看看能不能找到新的证据。让我这个疯子来想办法救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圣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