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打开的百叶窗倾泻进来,把维戈弄醒了。如果是另一天,美妙的光热拥抱着身躯本该是多么的诗情画意。可是今天早上只有刺眼和炫目。他紧闭双眼抵御刺眼的光亮,翻身趴过去。
他感觉到衣服的束缚,他已经脱掉了衬衫和鞋子,可是还穿着牛仔裤,腰带在臀上压出一道红亮的印子。
他靠在枕头里用力蹭蹭脸,想要擦去今早脸颊上紧绷的感觉。
当然他头疼,动的时候更疼。他抬起手,手指插进头发里,用力抓紧,像是拼命要把头痛从根上拔出来。
感觉遭透了,他朝一旁伸出手,想寻找一个安心的笑容,某个能为他煮咖啡、给予他同情的人。
这念头转瞬即逝,当然触手可及的是冰凉空荡的衣服,他想起来,这里没有人同情他。
他收回胳膊,两只手臂压着脑袋。他皱起面孔,大声诅咒。贯穿头骨的振动弄疼了他,不过似乎是罪有应得。
“妈的,妈的,妈的。”他愤怒咒骂。
维戈爬下床,顾不上头痛,赤着上身,坚定地大步走进客厅。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抓起电话。
话筒在手里掂了几下,而后他又放下话筒,转而拿起了壶。
他一时无所事事,只是煮杯咖啡,走过去坐在餐桌旁,直直地对着电话。
他责难地盯着那个黑家伙,八成是期望它自己会拨号。
当维戈建议他们分开一段时间时,奥兰多说的完全正确。即使他自己不承认,维戈还是和奥兰多一样清楚,那样根本无法继续。
奥兰多对他有巨大的影响力,影响到他的一言一行。就算奥兰多从没有来找他,从没有自己送上门,维戈最终还是会堵住他,表达他不适宜的情感,流露他强烈的渴望。
他很清楚想念奥兰多就好了,但是这却既不足以平息他的痛苦,也无法促使他再拿起电话。
慢慢喝完了咖啡,他仍旧叫劲地盯着电话。
他说不上来自己在那里愣愣地坐了多久,不过突然响起的门铃声打断了内心交战。他最后一次朝电话皱皱眉,确认他们的竞争还远没有结束,而后他走向门口。
走到一半他想起自己没穿衬衫,于是从门旁挂钩上抓起件羊毛衫套上,掩饰自己的失礼。
不相信未经测试的对讲装置发出的声音,维戈打开门,相当确信他会发现一个自鸣得意或是懊悔不已的肖恩站在门外。
可是不是。
“嗨,”贝基紧张地说,维戈朝她挑起了眉。
“你好,”维戈小心翼翼地应道,“你怎么知道这里的?为什么来这?”
贝基举起手历数她的回答:“野外实习通讯录上有你的住址。”她竖起第二根手指,“因为奥兰多。”
维戈立刻毛发直竖。
“他怎么了?”他尽可能用暧昧不清的语调问。
“成熟点,维戈。”贝基说,走过他身边,越发自信地走进去,维戈闪到一边,让她进门。
维戈摇摇头,不禁叹气,他关上门,跟着她进了屋。
“你真的不该来这。”维戈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恐惧感。
“我当然不该来。可你让奥兰多进来。”贝基答道。
“我不知道他跟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贝基打断他,“不过也用不着他说。如果你跟我一样近距离观察他,你就会注意到那些细小的变化。今年某个时候,他从轻浮傲慢变得简单快乐。他丢掉了很多奥兰多式的虚张声势,他变得自足圆满,像是换了个人。”
“非常富于洞察力,”维戈勉强承认,“不过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噢见鬼,维戈,”贝基嚷了起来,“你知不知道我愿意付出什么来得到你的地位?有多少人掏心掏肺地想得到他的关注,就像他对你的关注?”
维戈抬眼看着她,皱着眉。每次奥兰多目光落在他身上,他都会有触电般的感觉,他思索着这种感觉被无知路人察觉的可能性。
“为了赢得他的关注我做了那么多,可是你连劲也不用费,”贝基继续说,“第一次看见你他就着了迷。我猜你也一样,对不对?只是他从来不羞愧于承认自己的感情。你们俩个一直相处融洽,真是不可思议。后来奥兰多告诉我,他在和一个家伙约会,后来就是野外实地旅行,还有奥兰多昨晚对多姆说的话。我也许不是塔加特①,可我不傻。”
“就算你是对的,我不是说你说得对,”维戈赶忙补充,“你想要我做什么?”
“这不是为了我,”贝基耐心地说,“无论如何,他是我的朋友,我非常爱他。我讨厌看见他不开心,现在他彻底垮了。”
维戈转开脸,无法面对她责备的目光,涌起的内疚鞭挞周身。
贝基继续说。
“我真不敢相信你会这么差劲。我只是以为一切太复杂了,可现在你害怕承认你的感情。我看得见,我知道那是爱,维戈。我知道他爱你,可你却比他更心怀戒备。你爱不爱他?因为他认为你不爱。”
“我……”维戈开口,他摇了摇头,“我不……我真的没法跟你谈这个。这不是……这已经结束了,贝基。无论我们做了什么,现在已经结束了。奥兰多明白这一点。”
贝基神情冰冷。
“随你怎么说,莫藤森老师,”她略带挖苦地说,“不过我得告诉你,以免你碰巧在乎,他昨晚是在医院度过的。”
维戈瞪大了眼睛,胃痛苦地纠结起来。
“为什么?他怎么了?”他嘶哑地说。
“他生病了。我们出去喝酒,他虚脱了。没人能唤醒他,多姆叫了救护车。”
“该死,”有一半维戈是说给自己听的。他转向贝基:“他做了什么?”
“什么?”
“毒品吗?是什么,迷幻剂?为什么他要用那个?”维戈现在几乎是胡言乱语,头脑里思绪狂奔,背负的责任开始令他窒息。
“维戈,你他妈的闭嘴!”
维戈他妈的闭上了嘴,带着不可思议的震惊神情看着贝基。他以前从没听过她如此疯狂的咒骂,他不禁觉得这显然是受奥兰多的影响。
“你怎么会想象他会那么做?你和他睡觉,你跟他相处,你至少给他留下了你爱他的印象,可你甚至那么不了解他,以为是那些垃圾造成的?他不是傻瓜,当然说到你时除外。他没用任何东西,可是没人记得上周看见过他吃东西。一大杯酒灌进空了一周的胃,任何人都会出问题的。”
“他还好吗?”维戈小声问,似乎重新赢得了女孩的一些同情。
“他会好起来的。他很走运,看来侥幸脱险。没有酒精中毒,也没有其他问题,他们给他输了液,然后送他回家。”
“那他现在在家。”维戈的声音遥远而嘶哑,充斥脑海的只有将奥兰多搂进怀中的强烈渴望,想感觉他肌肤下的心跳,想知道他没事。
“我得走了,”贝基最后说,“索尼娅必须去上几小时班,她不在家还不至于乱成一锅粥,她请我去照顾奥利。她不想让他今天独自呆着。”
维戈走上前,为贝基打开门,她出门时,他回应了她同情的笑容。在她身后关上门,他把额头靠在黑色木门上,重重呼出一口气。他再次将头转向一边,目光又对上那个坚定不移的塑料家伙,那是他与外面世界交流的窗口。
##
奥兰多睡着了。
这不是让疲惫的士兵振作精神的睡眠,而是抚慰隐痛的睡眠。
他睡着是因为他的身体和情绪都精疲力竭。他睡着是因为他几乎一个星期没怎么吃东西,在医院里输的葡萄糖液并不足以替代血液对糖份的渴求。
他睡着是因为清醒的世界有他还没准备好回答的问题,随后还会有更多多余的建议和好意的干涉,超过他所能从容应对。睡觉也能抑止喉咙疼痛,关节不适。
当然,睡眠同样是梦境。
奥兰多清醒时,唯有现实凝视他的面孔,偶尔对他施以打击。在梦中,即使是现在,也别有一番景象,时而疯狂,时而嘻笑,不过永远不同。如果他不开心,通常他可以让自己醒来。
这个特别的梦是美梦,简单而极尽美妙。
他肩背冰凉地躺在床上,羽绒被滑下来半裹在身上。他大半个身子趴着,靠着身前另一个平躺的人的手背。
这是一个简单的梦,他模模糊糊地听见开门也许是开窗的声音。思绪仿佛沉甸甸地静止在空中,焦虑的呼吸慢慢延伸为平稳的节奏,不过仍旧因迟疑而颤抖不止。
很快,身后的重量与压力,还有后背骤然贴上的温暖,驱散了他想盖好被子的需求。他的身体重获温暖,覆盖他的身躯令他舒适慰藉,即便他们之间因层层织物而阻隔。
一只强壮熟悉的手臂搂住他的胸口,手移到他的胳膊下尽可能地拥住他,用亲切的怀抱搂住奥兰多。
即使双唇就贴在他肩胛间,略微用力地亲吻,微微的潮气笼罩着肌肤,却没有惊醒他。喃喃低语终于击碎了睡眠的意志。
短暂简洁的道歉在他没来得及清洗的卷发边缘低声诉说,引得他恢复意识,将他拉回现实,他不情愿地迅速睁开眼。
他眨眨眼看着环住自己胸口的手臂,熟悉的手指伏在他肌肤上,拇指在锁骨间的凹陷里轻柔抚摸。感受背后的呼吸,他挚爱的身躯紧贴着他,奥兰多不知道该做什么。
一部分的他不想被维戈摇摆的情绪所支配,想朝他大喊,把维戈推下床去,大声高呼:‘够了,你再也不能从我这得到什么东西。’②
但是另一部分的他如此想念这样的触碰,极度渴望这份爱慕引他转过身去,用无法抗拒的强吻占据维戈,分开双腿,将年长男人拉进怀中。
截然不同的自己为争夺主导权而战,他没有响应任何一个。
他小心地抬起自己的胳膊,放在维戈的手臂上,将自己的手指插入维戈的指间,放在胸口。
维戈转过手指,与奥兰多十指交缠,紧紧握住他。
奥兰多垂下脑袋,双唇印上维戈的指节,而后感觉到年长男人的双唇再次吻上他的后背。
无需多言,奥兰多缓缓闭上双眼,陷入沉沉梦乡。
译者注:
①《塔加特》(Taggart),苏格兰侦探题材电视剧,自1983年起制作到现在,是英国最长的警事题材剧。
②出自英国诗人迈克尔·德雷顿(Michael Drayton)的诗作《爱的告别》(Love's Farewell)。